09 絃伯怪遇記事 二
在埔里發生了見鬼事件後,絃伯沒多久就接到了兵單,就去當兵了。
當然,在等當兵的時候,他還是去調查了一些和埔里事件相關的事,找到幾個問事的廟公。結果幾個廟公的答案都很接近,說可能是在那裡的日本鬼沒人祭拜,肚子餓了,所以就在那裡作崇,希望有人可以拜拜他們。
還有住過埔里的人告訴他,說那個酒廠在日據時代是個日本人的試驗所,二戰空襲的時候炸死過不少人,絃伯遇到的鬼,大概是那時候的試驗員。
不過再深一層的答案就找不到了,因為嚇得很厲害,所以絃伯說後來他再也沒去過埔里,意思也就是說,他再也沒有去過那個酒廠,也不曉得後來還有什麼故事了。
絃伯當兵的地點,在屏東的某個山區。那是一個非常荒涼且人煙稀少的地方,只有幾個部隊駐紮在那裡。
埔里事件後,絃伯說他開始有了點陰陽眼的能力,三不五時就會看到一些怪怪的東西,部隊裡面有時也會出些諸如「鬧營」、「鬼壓床」的事,但是看久了也就沒什麼特別的感覺。
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百毒不侵了,但是大概在那裡待了一年多之後,絃伯還是遇到了那件讓他嚇到差點掛掉的見鬼事件。
發生事件的那晚上,有幾個老兵要退伍了,於是幾個軍官和絃伯就和這幾個兵一起喝酒,為他們送行。當時大家都很年輕,喝起酒來完全不控制,喝到後來全都醉倒,一群人歪七扭八的全都躺在那裡。
當然,絃伯也是其中一個。大概睡到半夜兩點多吧,絃伯被一陣尿意吵醒,搖搖晃晃地跑到廁所去尿尿。
早年軍中的廁所都在離主屋有段距離的地方。那天晚上有點月亮,但並不是滿月,會記得這麼清楚,是因為絃伯走到廁所前,還看了一下月亮,也看到自己映在月色裡的影子。
那時候,絃伯還有點醉意,但已經醒了大半,大概是那種頭有點痛,不過走路還能走直線的那種地步。
廁所裡的光度比外面還要更暗,也沒有燈,只有一盞在洗手臺大概五燭光的燈泡。
尿著尿著,絃伯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了,因為在他的小便池隔壁再隔壁的地方,好像糢糢糊糊地站著一個人影。
原本絃伯還不以為意,以為不是連上的長官就是一起喝酒的老兵,於是試探性地說「喂!尿尿哦?」
沒有回答。
這時候,絃伯的酒意又清醒了一些,努力地看過去,確定真的有一個人在那邊,但就是太暗,看不清楚他的樣子。
絃伯又問了幾句,但是對方還是不回答。這樣一來,他就開始警覺了,因為當時他所在的是一個存放很多軍火的部隊,如果裡闖進來個陌生人,那就是很嚴重的事了。
絃伯是士官,所以他身上也有配手槍,就算喝醉了,他還是隨身帶著槍。於是他摸著槍,大聲喊:「是誰?說話!」
還是沒有回答。
這時候,絃伯已經做好開槍的打算了,因為當時還是兩岸對峙的肅殺年代,部隊裡有嚴格規定,在夜裡如果被盤問而不回答,就算是將軍,衛兵也可以當場開槍。
然後那個人影突然一晃,就從廁所另一邊的門出去了。絃伯當然不會就這樣罷休,立刻追了出去。
外頭有點月色,景色雖然不太亮,卻大概還可以看得清楚前面十幾二十公尺的距離。
而絃伯跑出廁所後,看見那個「人」的背影就在不遠處的前方,看背景是個軍人,穿著短內衣,長軍褲,很悠閒地在前面走著。
絃伯快步地追了過去,但是就不開口了,因為大半夜地在營區裡大呼小叫,是會惹很大麻煩的。而且那「人」的距離並不遠,走的速度也不快,估算著很快就可以追上他。
但是說也奇怪,絃伯自認為自己已經跑得很快了,前面那人也沒看他跑步,只是很悠閒地走著,但不曉得為什麼,就是追不上他。
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,走出了營區,走到營區後山的一片平野。在追逐的過程中,絃伯也沒有想什麼,只是一心想要追上這個可疑的人,一點也沒發現已經跑到離營區很遠的地方。
然後,在一個地勢有點起伏的地方,那人的身影沒入了地平線,絃伯追過去,那人的身影就消失了。
絃伯楞了一下,一陣冷風吹過來,整個人打了個顫,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一個離營區大概有五公里的山腳。
這個地方,絃伯曾經來過,知道是整個部隊營區的最外圍,眼前有一大片鐵絲圍牆,圍牆外就是山,是個幾公里內完全沒有人的地點。
換句話說,方圓五公里的範圍內,因為前面那個先生消失了,理論上只有絃伯孤零零一個人。
搞清楚自己的處境後,絃伯開始有點毛起來,於是縮著頭,打算循原路回部隊。
當時是深夜,有點月色,四下非常寂靜,連蟲子的叫聲都沒有。
如果那時候絃伯直接循原路回去,說不定就沒什麼事了。但是正當他要回去的時候,卻聽到不遠處的鐵絲圍牆有著一些奇奇怪怪的金屬撞擊聲響。
絃伯說,當時他一直告訴自己,不要回頭看,不要回頭看,回頭看一定會後悔……
但是如果他忍住了,他就不是絃伯了。
於是他還是有點忐忑地回過頭去,眼光望向那個發出金屬聲響的位置……
雖然早知道不會看到什麼賞心悅目的東西,但是看見了,還是讓絃伯看到下巴差點掉下來。
在那裡,鐵絲圍牆的外邊,有一個個頭矮矮,穿著日本土黃軍服的日本兵,短短的腿,綁著綁腿,揹著槍,還揹著一把快要比人高的武士刀,正在那裡來來回回地踢著正步。
絃伯聽到的金屬撞擊聲,是他轉身時,長長的武士刀刮到鐵絲圍牆發出的聲響。
而絃伯還發現,他之所以能把這個日本兵的形貌看得這麼清楚的原因,是因為這個日本兵的身上泛著一層青青的光,把他的身影映照得很清楚。
但是這個日本兵的臉看不清楚,因為他的帽簷壓得很低,只看得到他精壯矮小的身影在那裡很滑稽地來來去去踢正步。
一陣冷風吹來,又讓絃伯打了個冷戰,這才想到可不能再這樣看下去,於是他一聲慘叫,就往部隊的方向跑回去。
這一趟路,絃伯說大概是他這輩子跑最快的一次,他一路沒命的跑,好像後面有什麼在追他一樣的猛跑,跑到心臟都快要爆炸似地,一路跑回營地。
遠遠地,營地的燈光逐漸接近,絃伯還是一路沒命的跑,跑到剛剛遇見那個怪身影的廁所前,這才停了下來。
這一跑,跑出了滿身的大汗,也不曉得是冷汗還是熱的汗,總之就滿臉像是游過泳一樣一直滴著汗水。
看到廁所前的洗臉槽,絃伯不住地喘氣,打開水龍頭,就沒命地洗臉,一直往臉上潑水,彷彿這樣就可以把剛剛的驚嚇洗掉。
當時絃伯閉著眼睛不住地往臉上潑水,潑啊潑的,開始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了……
因為潑水聲居然有兩組,除了他自己潑水的聲音外,在他旁邊,也有潑水的聲音。
於是他停下來,揩了揩眼睛上的水,往旁邊一看。
絃伯看到的,是世界上大概很少人看得到的恐怖畫面。
在他的旁邊,這時有一個沒頭的軍人也就著水龍頭在「洗臉」,和一般人潑水洗臉的姿勢一樣,只是他潑的水都潑在脖子斷掉的橫切面上。
絃伯說,當時他只恨自己眼珠子為什麼不能掉出來,或是能夠閉起眼皮。
而當絃伯轉過頭來,看到那個無頭人在「洗臉」時,祂立刻就有了反應。
祂「把頭轉了過來」。
或者是說,祂做了個和一般人一樣轉頭的動作。但前面說過,祂是沒有頭的,因此絃伯只看到了脖子斷頭的橫切面。
彷彿是怕嚇得不夠,那「人」突然做了一種很詭異很嚇人的連串動作,這種動作變成壓倒絃伯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所有崩緊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全部斷掉,絃伯就這樣暈倒了。
絃伯說,在家鄉號稱大大膽的他,沒想到在那年的幾個月內被鬼弄昏了兩次(另一次是埔里那次的刺肛門事件)。
後來發現他的,是巡查的衛兵,發現他昏倒在洗手槽前。後來絃伯大病了一場,住了一個多月的軍醫院,本來是個六七十公斤的精壯小子,病了這一場後只剩下四十幾公斤。
好了,故事講完了,跟著我們按照往例,還是要進行後續的討論。
絃伯的這段軍中怪遇,大家聽完後問得最多的,就是「那個無頭鬼到底做出什麼姿勢把他嚇暈的?」
關於這個問題,很有趣。雖然絃伯說故事時唱作俱佳,動作都比得栩栩如生,
但我當年聽絃伯講這故事時才不過十幾歲,以當時的見識和描述能力,本來我是沒辦法描述那種動作的
但是多年後的現在,要描述起來卻很容易,因為當時絃伯學出來的,那位無頭但兄做的動作,就是「七夜怪談」裡面,貞子從電視爬出來後,那種好像木偶的線斷掉了,全身骨節鬆脫,還被高壓電電到,但又很努力要動的怪異姿勢。
我想這樣一說,大家應該就可以想像得到了,當時那位無頭的仁兄就是這樣在絃伯面前晃動著,身上水花四濺,然後就把絃伯嚇暈了。
多年後再次聊起這個故事,我忍不住想起有位馬來西亞的作家朋友說過他叔叔的事。朋友說他叔叔超愛看鬼片,什麼片都看得很開心,唯獨就是不看李心潔演的那部「見鬼」,就算全家人都在看DVD,他也拿張椅子向後轉,不看就是不看。
後來,才知道這位叔叔有陰陽眼,他愛看鬼片是因為看那些假造出來的鬼很有趣,唯獨就是這部「見鬼」,他叔叔說那一定是有陰陽眼的人指導拍出來的,搞不好導演自己就是陰陽眼,因為真正鬼就是電影裡那個樣子。
同樣的,絃伯形容的,那個無頭鬼的晃動方式,後日後我在「七夜怪談」裡看到的貞子非常相似,因此我一直對絃伯的這幾個鬼故事很相信,因為裡面的一些細節到目前為止,都沒有什麼破綻。我也相信七夜怪談的編導,大概也有人真的看過這樣的東西。
絃伯大病了一場,大概幾個月後,又回去部隊了,他也花了點時間去詢問那天晚上到底遇到了什麼,但是也沒有人說得出所以然。只知道部隊的地點又是古戰場,又是亂葬崗的,不同時間點的死靈都聚在同一個空間裡,真要找出那幾個鬼是什麼來歷,大概也是不可能的事了。
不過那個斷頭鬼倒是件古怪的事,因為從前沒有人遇見過,後來也沒有人遇見過,從頭到尾見過祂,只有「幸運」的絃伯一個人。
這些故事代遠年湮,算算絃伯的二十歲時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,其實他還說過一些古里古怪的經歷,但在這裡就不贅述了,因為我搬出來的這兩個,算是他說過的怪遇記裡最精彩的,其他的只是還好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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